他们不再摇滚了（纪念摇滚中国乐势力1994香港红堪演唱会）

凌晨三点，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开始看这场梦寐以求却又迟迟没有机会看的摇滚演唱会。由于没找到原碟，所以只能下载看，虽然画面有点模糊，音质不够清晰，但足以让我澎湃的心潮难以将息。

1994年12月17日晚，窦唯、张楚、何勇和唐朝乐队在香港红堪体育馆掀起了一股摇滚狂潮，整个现场一片沸腾，沸腾到足以让香港的观众疯癫，足以让现在的我们哭泣。

窦唯穿着黑西装开始了他的《高级动物》，两个字两个字毫无逻辑地念叨着，表达着他的追求和痛苦，又骄傲而潇洒地告诉香港人：音乐也可以这么玩。他是四个人之中唯一穿西装的一个，没有张楚的孤独，没有何勇的狂热，没有唐朝的激情，但他是最具摇滚底气的一个，是你迷恋上后就再也无法停止下来的一个。不唱的时候，他甚至像个优雅的绅士，游离在架子鼓和吉他手之间，每到这个时候，会不禁让人觉得，他哪是在开演唱会，他分明是在自家后院悠闲地漫步。接下来唱了《哦，乖》，《悲伤的梦》和《黑色梦中》，又严肃又随意，又庄重又嘻皮，歌特的窦唯玩着朋克。如果说张楚的音乐生长在大街上，那窦唯的生活则浸灌在梦幻里。窦唯不帅，但唱歌的时候很帅，帅得一塌糊涂，微微闭着双眼微微张着嘴微微显露着脸上桀骜不逊的表情，什么都是轻微的，但很有力量很有风度。恍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感情经营得如此糟乱，为什么五彩斑斓的关于他的新闻会天天位居头版头条，为什么黑豹没有了他就像遇到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再也霸气不起来，因为他是窦唯，他的特征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唯一穿西装唱摇滚却最有摇滚气质的天才。看着他手拿着响铃配合着左脚打着的节拍，微张着最却能发出最猛烈最有冲击力的声音，想必目睹着这种场面的人会爱他爱到骨髓里。一朋友说窦唯的现场最好看，也许就是钟爱着他在舞台上的那种风度吧。一首《上帝保佑》，能让我听上数百遍而不厌烦，有这种能耐的音乐人还找得到吗？他后来还唱着，但走下坡路，是不是世人对怪异天才的容忍始终限制了一个度？再后来，他不唱了。有人说人生有一次辉煌就够了就该知足了，因为太多的人连一次都不曾有过。不知道他知不知足，我却不知足，拥有一次辉煌的人是普通人，但他不普通。今天，看着他带着女儿游玩的照片透露着一股温馨我竟然很难过，那温馨是一种怎样的不协调啊。生活把他吞下去又吐了出来，他老了，他沉默了，沉没在喧嚣复杂的人世凡尘，他不再微闭双眼微张嘴，他躲在现在的乐队最后面敲架子鼓，他把以前的东西视为伪摇滚，他不再摇滚了。

小提琴手高雅地拉着优雅的旋律，张楚带着他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上场了，如果说窦唯的演唱让我饱享了耳福和眼福，那张楚真真切切的把我拉入往昔的旋涡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出来我就掉泪了，是难过？是怀念？还是对今天的失望？其中味道说不明道不尽。他太真实，真实得让我想义无返顾地回到10年前的九十年代。皱皱的格子上衣，朴实的发型下面睁着一双很大很纯净的眼睛。他也不是来开演唱会的，他弯曲着腿单薄着背一动不动坐在凳子上连唱三首歌，那么孤独，‘孤独得像路边的一块石头’，惹人怜爱又非常不朽。第二首《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的前奏响了起来，小提琴手再次高雅地拉着优雅的旋律，整个乐队都在演出，除了张楚。他还是一动不动单薄着背坐着，像一个来听演奏会的小孩充满好奇地在一旁观望，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他太真实，真实得忘了自己在舞台上，忘了表演。他也不会拍MTV，并不是说拍摄师的技术不行，而是碰到了张楚这个主也无能为力。演戏就是指一个人作秀的能力，要做一个演员，那得多么的不真实，他是张楚，他不可能做演员，下辈子也不可能。有人说他创作的时候好象都在大街上，“这个冬天雪还不下 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这个夏天我被天上的太阳晒成漆黑 城市在用旧的眼里褪掉了颜色 就在街上 碰到一个富人朋友阴沉着脸 让我很惭愧”，“ 五毛车票揉皱了心都会累 走了有多远 汽车在天空 商店和人群中走得很平衡”~~~他穿着黑衣，孤独地走在大街上小巷里，这就成了他的音乐电视。曾经海子的一句“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关心你”让那个时代所有的人为这种纯粹而感动，诗是生命的倒刺，这个倒刺一拔，我们也一命呜呼了。同样，孤独的张楚一首《姐姐》，让那个时代所有的人的心为之颤抖，“姐姐 带我回家 牵着我的手 你不用害怕”，我们在无数中心情下听了无数种摇滚，当我们的心情为之颤抖的时候，摇滚的目的就达到了。那时候，看新闻联播的人有多少，听他的歌的人就有多少，因为好长一段时间在演新闻联播前电视上都是放着他的歌。他的发型让他像小孩，他的眼睛让他像小孩，他的眼神让他像小孩，他的孤独让他像小孩，他的音乐让他告诉我们，他是个天才。他从不把自己当主角，但我们从来都没法不把他当成整个舞台的灵魂，他用自己的低调和沉默响亮地告诉香港人：演唱会也可以这么开。何勇比较能折腾，在舞台上热情地问候四大天王，而张楚说了一句：“四大天王是什么，是拖塔李天王吗？”张楚，这叫我们如何有办法不爱你，不惦记着你！听一朋友说前一段时间张楚在北京一酒吧演出，在经过十几载的世俗浸淫和商业熏染后，不知他是不是还能穿着皱格子上衣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孤独的眼里仍保持着那份纯净？不是我们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连老崔都无法在雪地里撒野了，我们又还能奢望什么呢？张楚唱的第三首歌是《厕所和床》。他唱这首歌的时候依然坐着一动不动，但他的眼睛往上张望，像一个看天上星星的小孩，他是接受不了台下观众太热烈的嘶吼尖叫还是他对一切的喧嚣和浮华根本不屑一顾。偏生就不觉得他这是狂妄，偏生就觉得他像一个亲切又永远不能靠近身边的朋友那样弥足珍贵，和张楚，只能用灵魂交流。第四首歌是《蚂蚁 蚂蚁》，他站了起来，这首歌节奏稍微轻快点，但他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弯着的脚呆呆地伸直了，耷在的腿上的双手垂在了身体两侧，他又告诉我们：歌也可以这么唱。他给我们太多的意外和惊喜。他自己就是只蚂蚁，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耕种着那二亩三分地，自给自足，怡然自得，音乐是他的收获，其他都是泡沫。唱完后他说了七个字：“谢谢大家，再见。”这已让现场观众欣喜不已，渴求他说一个字都很难得，何况一句七个字的话？张楚，孤独沉默的张楚，已经娶妻成家的张楚，当qq楚吧群里大伙亲切地叫着‘楚哥’谈论着楚哥的时候，今天的你是否依然孤独？

穿这黑白相间横条体恤，脖子上系着根小红领巾的何勇一上场，让我们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台真真实实舞台上还有动静的演唱会。他虽然人怪，但舞台给了他无限力量和激情，他一踏上舞台就再也不会像接受记者采访时那样冷漠。他是整台演唱会花样玩得最多的人，真不愧是魔岩三杰，各有各的特长，各有各的才华，各有各的表达方式，在我们心里也不会去分他个孰重孰轻孰是孰非，他们都是我们疯迷狂爱到死的天才。窦唯绅士，张楚亲和，何勇和他的乐队却是最不安分。贝司讴歌头披长发，身穿紧身背心，下穿艳烈的紧身花色短裤，忘情地扭动于舞台左右，那种妖冶的狂荡比起Bowie george有过之而无不及，似乎让人有点接受不了，但他偏偏把手中的电贝司又玩得出奇制胜。对于音乐怪人，音乐狂人，音乐天才，我们能说什么呢？吉他是枪，他们都是握枪的英雄。“姑娘 姑娘 你漂亮 漂亮~~”何勇很帅，当他唱着《姑娘 漂亮》向香港姑娘问好的时候，我想不仅是姑娘激动得忘情呐喊，小伙也是一个个听得血脉膨胀，热血沸腾吧！何勇说他自己是最大的垃圾，“我们生活的地方 就像个垃圾场 人们像虫子一样 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 拉的全是思想”，于是有了第二首歌《垃圾场》，是他狂热得将近中暑还是不能自已地把源源不断的热情往极至里挥霍，他往自己身上和讴歌身上劈头淋下一瓶矿泉水，这时场下已不再是人，而是兽，空前疯狂。他俩在舞台上表演着我们生活的地方是怎样一个垃圾场。接下来唱了《非洲梦》，他问候了观众，问候了四大天王，四大天王不在现场，所以让我觉得有点殷情，如果他也来一句“四大天王是拖塔李天王吗”，我想世上又要多一个让我永远割舍不下的人。他的花样层出不穷，第四首《钟鼓楼》显然是重戏中的重戏，他的父亲何玉生来到台上给他配奏三弦，他爷俩像一个模子里映出来的，他的父亲老而不衰，硬朗精神。我才真正体会到那时候摇滚的力量，父子可以在一摇滚演唱会上同台演绎，何等的让现代的我唏嘘感慨。向何勇等上一辈艺术家致敬！向何玉生等老一辈艺术家致敬！当何勇唱完弯腰行礼的时候先向父亲的位置弯下去然后微微一转转向观众，有点俏皮又很真诚。他不感激父亲还感激谁呢？《钟鼓楼》值得一提的是窦唯再次出场，配奏笛子，他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娴熟地吹着，既是个绅士又是个大侠，他就是音乐王国里一侠之大者，气度不凡风度翩翩。窦唯是个才子，一个才华横溢的小子；何勇是个疯子，一个疯狂不羁的才子。今天的何勇不再年轻，也不像他父亲那样硬朗，帅气的经常因嘶叫着而愤怒的脸被股股的肥肉遮盖，我不仅仅是难过，更多的是心痛，不为他逝去的韶华，而是为他浮肿的脸上透露出的那份怡然自得，曾经的愤怒销声匿迹，他也不再摇滚。有人要写一本中国摇滚的回忆录，他拒绝接受采访，只说了一句话：“还没有到回忆的时候”，他言不由衷，他恐惧，他心虚，他的闭着嘴做了哑巴，他的心是在滴血还是对现状太过满足？满足到忘却了曾经内心还有过一种坚持，还有过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唐朝披着长发上场了，丁武一上来就讲了几句话，忘了讲的什么，只记得是结结巴巴讲完的。是摇滚人普遍不善言辞还是他们本来就是一群羞涩的傻小子？摇滚到了极至是一种宁静，癫狂到了极至是一种羞涩。中国早期乐队的路走得都不容易，唐朝也是载风载雨，一路荆棘。而这个乐队又承载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从他们的作品里反映出中国历史的盛世，反映出中国人传统的、辉煌的、独有的东西，他们所承担的责任当然不小，谁让他们叫‘唐朝’！让香港人见识一下大陆摇滚，这是他们热切期盼渴盼的，当梦成现实的时候，怎能不激动兴奋得语无伦次，何况他们只是结结巴巴了一下，这结结巴巴的一下香港人还完全听不懂。唐朝乐队由几个传奇人物组成，是个群体英雄。主唱丁武坚毅的脸向人宣告着他的力量和自我，他漂泊不定，从“不倒翁”到“黑豹”再到“唐朝”，他注定属于唐朝。他从美术转向音乐，言而总之，他就是为艺术而生的，终点驻足到了音乐上。鼓手赵年打鼓也打得不寻常，从工厂打到歌厅，从歌厅打到旅游公司，终于进入唐朝，找到了自己真正位置。老五刘义君苦练吉他了忘我境界，他的演奏水平也是无人可比，当晚的镜头频繁的对着他，表现出我们对吉他英雄的无限崇拜和敬意。我想若我有他百分之一的努力，我今天水平也能超过李延亮，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值得一提的是低音吉他手张炬，这个秀气的男孩当晚腰围格子衬衣疯狂地弹奏着。看到这幕，我们又掉泪了，因为就在那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95年，他出车祸离我们而去，年仅25岁。唐朝从此消沉，也永远地消沉了。唐朝的路继续走下去在人员力量和技术力量上并不成问题，但他们的灵魂失去了方向，唐朝失去了把几个年轻人的心紧紧维系在一起的纽带，张炬就是这根纽带。没了张炬，唐朝注定只能分不能和。他们作为当场晚会的嘉宾，只唱了两首歌《飞翔鸟》和《选择》。唐朝的音乐表现了勇气和力量，也表现了对生活的渴望。曾经有人把世人对人生采取的行动分为三种方式：第一种是消极的行动，提到了两位早逝的诗人。一位是1989年3月卧轨于山海关的海子，他在遗稿中写到：“我请求熄灭 生铁的光 爱人的光和阳光 我请求下雨 我请求在夜里死去”。海子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13岁便考入北京大学，他对90年代的回避方式让无数人为之痛惜拭泪，他想停留在80年代就跟我迷恋着20世纪是一个道理，那时候，梦还是梦，美丽的还美丽着。另一位是1991年自投清华大学湖池的麦戈，他留下同样惊魂的诗句：“我要抛开我的肉体所有的家 重新回到一万人的天堂 在那里 摆上灵魂微小的木偶 摆上一颗颗粉红色蹩脚的象牙”。这是一种自欺的方式，或麻木不仁，或游戏人生。而唐朝的方式是：虽然我已厌倦这昏天暗地 但我不相信自杀能解决问题 我要向你展示我的力量 不再扭曲我懦弱的神经。唐朝的力量和真实是我们所需要的。唐朝不再，精神依旧。

我喜欢拉住一个时代的尾巴舍不得放手，老觉得自己在二十世纪停滞不前，我又为自己晚出生了一个时代而感到惋惜。摇滚，他又作为一种精神而单独存在着，当我开始摇滚了，他们却都停止了。我只能到处扒他们的辉煌的往昔，和一些同龄人或者不再摇滚了的上一代人共同回忆，回忆这不能共同拥有的终极摇滚乐。

大家喜欢把摇滚和年轻扯上钩，而且喜欢把摇滚仅仅和年轻扯上钩。如果说我们拥有的仅仅是年轻，那么年轻的也决不仅仅只有我们！看着街上群群散散顶着朋克头，身着朋克衣自诩摇滚却满嘴周杰论的小子半大小子，我叹息；看着号称亚洲第一吉他手的李延亮身着闪亮亮的紧身衣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各地媒体频频露脸，我感慨；看者高旗在一晚会上再也发不出高亢嘹亮的嗓音，我质疑；看着罗琦、蔚华，眼镜蛇乐队统统退出了我们的视野，全世界还有哪个女孩还在坚持这块摇滚阵地，我孤独。我出生的时候正是中国摇滚兴起的时候，正是老崔高唱一无所有让全中国人民知道摇滚的时候，而我摇滚的时候他们都已悄然无声。

回忆着穿白大褂，短裤衩，头扎麻花辫的以前的鼓手，回忆着着黑西装的窦唯穿皱格子上衣的张楚和系小红领巾的何勇，我的希望再也燃烧不起来。我对摇滚的痴迷只能限于过去，止于回忆。摇滚来源与国外，但中国人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摇滚，用中文唱出来的摇滚，精神性可以重于音乐性的摇滚，中国摇滚是思想者的代言人。黄皮肤黑头发的现代中国青年全盘吸收外国摇滚的表面形式而扭曲了中国摇滚的内涵却又玩不出Iron Maiden那种癫狂的境界！中国本没有摇滚，摇的人多了，便都滚了，滚出了一些不伦不类，让人苦笑不得过后内心又是一阵撕肛裂胆的痛楚。

他们不在摇滚了，无论怎样的生活方式都是他们选择的认为合适的，我们无权去异议什么，只能缅怀一下曾经拥有过的。我在等着收青春的尸，我目光苦涩得像日晒后的盐泽。10年后，我还摇滚吗？12年后呢？

现在还有这个磁带

装鱼缸的车 发表于 2014-12-19 18:40
现在还有这个磁带